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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4-16 20:14:28

1

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程雨晴蜷缩在沙发一角,膝盖抵着胸口,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脑屏幕上的那封邮件。

"鉴于公司近期结构调整,很遗憾地通知您……"

后面的话她已经看不清了。水珠从发梢滴落,不知是未干的雨水还是眼泪。三个小时前,她冒着暴雨从公司搬回那个装满杂物的纸箱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十年职场生涯,换来的不过是一封冰冷的电子辞退信。

手机屏幕亮起,是医院的复诊提醒。程雨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真是祸不单行,失业加上腰椎间盘突出,二十八岁的人生就像这窗外的天气一样糟糕透顶。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茶几上散落的药盒。她叹了口气,抓起钱包和伞。止痛药快吃完了,今晚不买明天会更难熬。

楼下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光。程雨晴机械地拿了一盒止痛药,一包速食面,结账时才发现忘带会员卡。

"用我的吧。"

声音从右侧传来。程雨晴转头,看见一个高个子男人正在整理货架。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右手拿着一叠价签,左手向她递来一张会员卡。

"谢谢。"她低声道谢,没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最近天气变化大,腰疼?"男人扫了眼她买的止痛药,声音很轻,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真的关心。

程雨晴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后腰。"嗯,老毛病了。"

"热敷比吃药管用。"男人说完就转身继续整理货架去了,右手的动作有些僵硬,但很熟练。

雨势小了些,程雨晴撑着伞往家走。转过巷角时,一声微弱的猫叫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只浑身湿透的橘猫缩在纸箱里,警惕地看着她。

"你也无家可归吗?"程雨晴蹲下身,鬼使神差地撕开了刚买的速食面包装,倒了些面饼在猫面前。

回到家,她刚换好衣服,就听见门口有挠门声。打开门,那只橘猫端坐在门口,歪着头看她。

"你这家伙..."程雨晴叹了口气,侧身让出一条缝,"就一晚。"

猫轻巧地溜进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毫不客气地跳上了沙发。程雨晴看着它,突然想起便利店那个男人的眼睛——同样安静,同样藏着说不出的故事。

她从包里翻出止痛药,想起那人说的话,转而走向卫生间,拧了条热毛巾敷在腰上。温热透过皮肤渗入肌肉,确实比药片来得舒服。

窗外,雨还在下,但似乎没那么冷了。

2

程雨晴第三次来到便利店时,特意选了个阳光正好的下午。

货架间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她莫名有些失落,随手拿了盒牛奶和面包,走向收银台。

"今天不买止痛药了?"

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雨晴转身,看见周野抱着一箱货物从仓库出来。阳光下,他右手的疤痕格外明显——从手腕一直延伸到中指指节,像一条扭曲的蜈蚣。

"腰好点了。"她下意识回答,目光却无法从那只手上移开。

周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却没有遮掩。他放下箱子,用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接过她手中的商品,扫码的动作流畅得不可思议。

"热敷有效?"

"嗯。"程雨晴犹豫了一下,"你的手...不疼吗?"

周野的手指停顿了半秒。"习惯了。"他递过购物袋,里面多了个小东西,"送你的。"

那是一个木雕的小猫,圆滚滚的,神态竟有几分像她收留的那只橘猫。

"你做的?"程雨晴惊讶地翻看着这个精致的小物件。

周野点点头,嘴角微微上扬。"业余爱好。"

"谢谢...它很可爱。"程雨晴小心地将木雕放进包里,"我叫程雨晴。"

"周野。"他指了指胸牌,上面确实写着这个名字。

走出便利店,程雨晴的心情莫名轻快了几分。她掏出那个小猫木雕,发现底部刻着一行小字:"给小太阳的主人"。

她愣住了。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那只猫的名字。

橘猫"小太阳"正窝在程雨晴的毛衣上打盹。自从那晚收留它后,这小家伙就赖着不走了。

"你怎么知道它的名字?"程雨晴对着小猫木雕自言自语。

门铃突然响起。小太阳警觉地竖起耳朵,下一秒却异常兴奋地冲向门口,尾巴高高翘起。

程雨晴疑惑地打开门,看到周野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一个猫窝。

"抱歉冒昧来访,"他看起来有些尴尬,"便利店系统显示你用了我的会员卡积分兑换猫粮,地址是登记时自动显示的..."

小太阳已经蹭上了周野的裤腿,亲昵地喵喵叫。

"你们认识?"程雨晴瞪大眼睛。

周野蹲下身,熟练地挠了挠小太阳的下巴。"三年前的项目工地附近,它被钢筋划伤了后腿。我把它送去医治,养了段时间..."他轻声说,"后来我出事住院,它就不见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程雨晴侧身让他进门。周野将猫窝放在角落,小太阳立刻钻了进去,满意地打起呼噜。

"所以...你是建筑师?"程雨晴递给他一杯茶。

"曾经是。"周野的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现在做点木工活。"

"你的手..."

"三年前的工地事故。"周野平静地说,"七层楼高的脚手架坍塌,我推开了两个工人,自己没完全躲开。"

程雨晴倒吸一口冷气。她无法想象那场面有多惨烈。

"很英雄主义,是不是?"周野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没人记得救了谁,只记得死了三个工人,项目负责人要负全责。"

"那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设计。"周野的眼神暗了下来,"我太自信了,没考虑当地土质特殊性...那些数字,那些计算,明明就在纸上..."

他的右手开始微微颤抖。程雨晴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了它。疤痕触感粗糙,却带着生命的温度。

小太阳不知何时跳上周野的膝盖,轻轻舔了舔他的手指。

3

程雨晴的公寓水管爆裂那天,暴雨再次光临这座城市。

"楼上住户装修打穿了主水管,整层楼都要停水维修三天。"物业人员抱歉地说,"公司安排了临时住处..."

跟着地址来到一栋老式公寓楼前,程雨晴愣住了。门口的木牌上写着"野木工坊",下面是一行小字"短租公寓"。

开门的正是周野。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周野接过她的行李箱。"看来是缘分。"他嘴角微扬,"我住三楼,二楼是工作室,一楼出租。"

程雨晴的房间简洁温馨,窗外正对着一棵老槐树。收拾行李时,一张照片从书里滑落——三年前的城市建筑展门票。

周野端着热茶进来,目光落在门票上。"你去过这个展?"

"嗯,那时刚工作,想学习..."程雨晴翻过门票,背面是当时的笔记,"我最喜欢'山水叠院'那个设计,将传统园林意境融入现代住宅..."

周野的表情变得古怪。"那是我的作品。"

"什么?"程雨晴猛地抬头。

"我的最后一个建筑作品。"周野轻声说,"展览结束两周后,工地就出事了。"

程雨晴回忆着展览上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设计师,与眼前这个安静做木工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命运真奇妙,是不是?"周野笑了笑,"你看中的那个设计,恰好是我最骄傲也最悔恨的作品。"

他带她下楼参观工作室。满墙的木工工具中,程雨晴注意到一个被布遮盖的画架。风吹起一角,露出建筑设计图的线条。

"现在还画图?"

"只是...习惯。"周野迅速拉好遮布,"右手恢复得不错,但精细制图还是困难。"

小太阳从门外溜进来,熟门熟路地跳上工作台。周野摸了摸它,转向程雨晴:"想试试木工吗?比看图纸有趣多了。"

他递给她一块椴木和刻刀,站在她身后指导握刀姿势。他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带着淡淡的檀香。程雨晴发现自己心跳加速。

"放松,让刀跟着木头的纹理走..."周野的声音很近,右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引导动作。疤痕与她的皮肤相触,却不再显得狰狞。

木屑纷纷落下,渐渐显露出一个简单的形状。程雨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享受这个过程。

"有天分。"周野赞许地点头,"明天继续?"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束阳光穿过槐树叶隙,正好落在两人之间的木屑上,闪闪发亮。

4

程雨晴正在工作室打磨一个小木盒,这是她跟周野学习的第三周。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太阳蜷在木屑堆里打盹。

门铃突然刺耳地响起。

"周野在吗?"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门外,眼睛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着程雨晴。

"他出去买材料了,应该很快回来。"程雨晴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您是?"

"赵明,他以前的合伙人。"男人径自走进工作室,手指划过工作台,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看来他过得不错嘛,转行做小手工了?"

程雨晴皱了皱眉。赵明身上散发着浓重的古龙水味,与工作室淡淡的木香格格不入。

"你有事的话,我可以转告。"

赵明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袋,在手里掂了掂:"不用,我等他。"他的目光落在程雨晴未完成的作品上,"小姑娘,你知道你老师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建筑设计师。"程雨晴不自觉地挺直了腰。

"哈!"赵明突然大笑,"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他凑近一步,声音压低,"鼎鼎大名的'坍塌设计师'才对。三个活生生的人啊,就因为他一个计算错误..."

"赵明!"周野的声音从门口炸响。他手里抱着的木料咣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哟,正主来了。"赵明晃了晃文件袋,"三年不见,连老搭档都不联系了?"

周野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出去说。"

"怕什么?"赵明瞥了眼程雨晴,"让你的小徒弟也听听嘛,关于你那伟大的'牺牲'..."

周野一把抓住赵明的手臂往外拖。两人在门外低声争执,程雨晴只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赔偿金"、"证据"、"翻案"...

十分钟后,周野独自回来,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没事吧?"程雨晴递上毛巾。

周野勉强笑了笑:"老熟人叙旧而已。"但他避开她的目光,弯腰收拾散落的木料时,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赵明临走时塞给程雨晴的名片在口袋里发烫。上面烫金的"赵明建筑事务所合伙人"字样透过布料灼烧着她的皮肤。

5

"雨晴,你的机会来了!"林雯的声音从手机里炸开,"蓝天设计在招项目主管,我内推了你的简历,他们想明天见你!"

程雨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面试邀请函,蓝天设计——她曾经梦寐以求的公司。

"谢谢,我会准备的。"她机械地回答,目光却飘向工作台上那个未完成的小木盒。在周野的指导下,她已经能独立完成简单的榫卯结构了。

"打起精神来!"林雯继续唠叨,"薪水是你之前的两倍,还有年终分红。对了,听说徐阳也会参加面试..."

程雨晴挂断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木盒光滑的表面。这小小的物件里,每一刀都是她亲手刻下的痕迹。与之前办公室里那些光鲜亮丽却转瞬即忘的项目相比,这种触手可及的成就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踏实。

"有好事?"周野端着两杯咖啡进来,看到她对着木盒发呆。

程雨晴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他面试的事。

周野的咖啡杯在空中停顿了一秒:"蓝天设计...很好的公司。"他的声音平静得过分,"你该去试试。"

"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做设计?"

"那是你的专业。"周野放下杯子,转身整理工具,"木工只是...消遣。"

程雨晴突然站起来,碰翻了咖啡。棕色的液体在木地板上蔓延,像一幅抽象画。

"对你来说也是消遣吗?"她声音发颤,"那些你熬夜画的设计图,那些被布盖起来的模型,只是消遣?"

周野的背影僵住了。工作室陷入沉默,只有小太阳舔爪子的声音。

"对不起。"程雨晴先开口,"我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种混乱的感受。

周野慢慢转身,右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我懂。"他叹了口气,"明天我送你过去。"

6

凌晨三点,程雨晴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她在无尽的走廊奔跑,身后是坍塌的脚手架和模糊的哭喊声。

工作室的灯亮着。

她轻手轻脚地下楼,看见周野伏在桌前,周围散落着大量文件。小太阳跳上桌子,尾巴扫过一个文件夹,台灯应声倒地。

"我来帮你。"程雨晴快步上前。

"别过来!"周野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但已经晚了,程雨晴看到了那些文件——事故调查报告、申诉材料、法院判决书...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周野站在工地前,身后是尚未完工的建筑骨架。程雨晴的专业眼光立刻捕捉到一个细节:实际搭建的脚手架结构与设计图纸有明显差异。

"这是..."她捡起照片。

周野一把夺过,声音嘶哑:"都结束了。法院判了,协会罚了,所有人都认定是我的错。"

"但脚手架搭建不符合设计..."程雨晴小心地说。

"你以为我没发现吗?"周野突然提高音量,"你以为我没申诉过?"他抓起一叠驳回通知书摔在桌上,"没人关心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担责的人!"

一个陶瓷杯被他扫落在地,碎片四溅。小太阳吓得窜到了柜子顶上。

程雨晴从未见过这样的周野——愤怒、绝望、支离破碎。她突然明白了那些夜晚工作室的灯光,那些被遮盖的设计图,还有他右手无意识的颤抖。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

周野像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不,是我该道歉。"他用手捂住脸,"明天你还有面试,去休息吧。"

程雨晴没有动。她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陶瓷碎片。

"那三个人,"周野突然说,"有一个刚当爸爸,有一个在供弟弟上大学,还有一个...是我大学同学推荐来的。"他的声音支离破碎,"我连他们的葬礼都不敢去。"

程雨晴轻轻抱住他。周野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回抱住她。他的心跳透过衬衫传来,又快又乱。

"面试..."他闷声说。

"我会去的。"程雨晴松开手,"但不是因为他们需要我,而是我要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捡起最后一片陶瓷,在灯光下翻转。那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樱花,正是她上周在周野柜子里看到的那套茶具中的一只。

7

蓝天设计的面试室比程雨晴想象的还要冰冷。整面玻璃幕墙将城市天际线框成一幅画,却隔绝了所有温度。她坐在黑色皮椅上,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包里的那个小木盒——今早出门前,她悄悄从工作台上拿走了它。

"程小姐,你的作品集很出色。"HR总监推了推眼镜,"不过简历显示你有近三个月的空窗期,这段时间你在做什么?"

木盒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程雨晴眼前浮现出周野工作室里漂浮在阳光中的木屑。

"我在学习木工。"她听见自己说。

几位面试官交换了眼神。中间的设计总监向前倾身:"为什么是木工?"

"因为它让我明白,有些东西需要时间和耐心才能生长。"这句话脱口而出,程雨晴自己都感到惊讶,"就像设计,不只是图纸上的线条,更是..."

她突然停住了,因为她看见徐阳从会议室后面的小门走进来,西装革履,胸前别着"项目主管"的工牌。他冲她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微笑。

"程小姐?"HR总监提醒道。

"更是承载着人的生活和记忆。"程雨晴收回目光,声音变得坚定,"就像好的木作,每一道纹路都有它的故事。"

设计总监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那么,你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大失败是什么?你是如何面对的?"

这是一个程雨晴准备过的问题。她本该谈起那个没能中标的设计方案,或者与前同事的沟通失误。但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周野颤抖的右手,是他深夜伏案翻阅申诉材料的背影,是他谈起那三个工人时支离破碎的声音。

"我想讲一个故事。"程雨晴松开握着木盒的手,"关于一位建筑师..."

她讲述了周野的事故,讲述了一个才华横溢的设计师如何因为一场并非全责的事故而失去一切。她的声音很轻,却充满力量:"他以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结束了,直到发现用这双手依然能创造美。"

会议室鸦雀无声。徐阳的表情从惊讶变为嘲讽。

"程小姐,我们问的是你自己的经历。"HR总监皱眉道。

"我知道。"程雨晴微笑,"但今天早上我才明白,真正的失败不是跌倒,而是放弃热爱。那位建筑师教会我,伤痕可以成为重新认识自己的窗口。"

她从包里取出那个小木盒,放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粗糙的手工与精致的办公环境格格不入,却莫名有种震撼力。

"这是我做的第一个完整作品。不完美,但每一刀都是我亲手刻下的。"

面试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程雨晴走出大厦时,阳光正好。她深吸一口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手机震动,是周野发来的消息:「怎么样?」

她回复:「我可能搞砸了面试,但找到了更重要的答案。」

程雨晴回到工作室时,周野正在为一个新订单忙碌。看到她进门,他放下刨刀,右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这么快?"

"嗯。"程雨晴把包扔在沙发上,"徐阳是面试官之一。"

周野的眼神一暗:"他为难你了?"

"相反,他给了我很大'帮助'。"程雨晴苦笑,"看到他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自己永远不想变成那样的人。"

她从包里掏出一叠复印件:"我去了一趟城建档案馆。"

周野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事故当年的监理日志复印件。

"为什么?"他的声音发紧。

"因为那张照片。"程雨晴走近他,"赵明手里的'证据'和你保存的照片都显示脚手架搭建与设计不符,但事故报告里完全没有提到这点。"

周野的右手开始颤抖:"没用的,我申诉过..."

"但你不知道这个。"程雨晴翻到日志最后一页,指向一个几乎被忽略的签名,"第三方监理负责人王振业的签名被刻意放在了最不显眼的位置,而且——"她又拿出一份文件,"我联系到了他当年的助理,王监理在事故前一天提交过安全隐患报告。"

周野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伸手扶住工作台,指节发白:"赵明...当时负责施工协调..."

"他为了赶工期,擅自简化了脚手架结构。"程雨晴轻声说,"而你是最方便的替罪羊。"

周野突然转身走向窗前,肩膀紧绷。阳光透过他的轮廓,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颤抖的影子。

程雨晴没有上前。她只是静静地说:"我们可以重新申诉。"

"三年了..."周野的声音沙哑,"那些人已经...死了。"

"但不是你的错。"程雨晴走到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放在他的背上,"而且,那些活着的人,包括你,都值得一个真相。"

小太阳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蹭着周野的脚踝。他弯腰抱起猫,转身时眼眶发红:"谢谢你。但...为什么为我做这些?"

程雨晴的心跳突然加速。她低头整理文件,避开他的目光:"因为...你教我做的第一个木盒,我还欠你学费呢。"

周野轻笑出声,气氛顿时轻松了些。他走向工作台,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袋:"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所有材料。"

两人并排坐在工作台前,开始梳理证据。阳光渐渐西斜,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8

半夜,程雨晴被腰间的刺痛惊醒。窗外雨声淅沥,潮湿的空气让旧伤隐隐作痛。她摸索着起床,想去厨房找片止痛药。

工作室的灯亮着。

推开门,她看见周野正用左手艰难地给自己的右手敷药。桌上散落着药膏和绷带,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扭曲。

"我来帮你。"程雨晴快步上前。

周野一惊,下意识想藏起右手:"吵醒你了?"

"旧伤发作?"程雨晴已经接过药膏,轻轻拉过他的手。疤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摸上去比平时更加灼热。

"下雨天就会这样。"周野苦笑,"你的腰也是?"

程雨晴点点头,专注地将药膏涂在他的伤疤上。周野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尽管有那些可怕的伤痕,依然能看出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

"我爸爸是老木匠,"周野突然说,"从小教我认木材,说每块木头都有它自己的脾气。"他的声音很轻,"出事后的第一年,我连筷子都拿不稳。是重新拿起刻刀,才一点点找回这双手的感觉。"

程雨晴的动作更加轻柔。药膏的薄荷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的是大学时摔的。"她开口,"勤工俭学帮人搬书,从楼梯上滑下来。没好好治,落下了病根。"她笑了笑,"那时候觉得,年轻嘛,扛一扛就过去了。"

周野用左手轻轻按上她的后腰:"这里?"

他的手掌温热,力道恰到好处。程雨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紧绷的肌肉。

"我爸的另一个手艺。"周野的声音带着笑意,"小时候我摔伤,他都是这么帮我按的。"

雨声渐大,但工作室里却出奇地温暖。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互相处理着伤口。小太阳蜷在角落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程雨晴突然想起面试时说的话——伤痕可以成为重新认识自己的窗口。此刻,她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申诉材料..."她开口。

"明天再继续吧。"周野松开手,"今天...谢谢你。"

程雨晴站起身,腰间的疼痛已经减轻不少。她走到门口,又转身道:"周野,不管结果如何,你已经重新创造了你自己。这比任何申诉都重要。"

周野望着她,眼神柔软:"晚安,雨晴。"

回到床上,程雨晴发现自己的手机亮着。是蓝天设计的邮件——她被拒了。但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失落。

窗外,雨依然下着。但某个角落里,或许正有一颗种子在悄悄发芽。

9

程雨晴盯着手机屏幕,第十七次拨号依然直接转入语音信箱。王监理的助理小林已经失联三天了,正是从他答应提供当年安全隐患报告原件的那天开始。

"还是没人接?"周野从工作室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花茶。

程雨晴摇摇头,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太巧了。他明明说好第二天就把文件快递过来。"

小太阳突然从猫窝里竖起耳朵,下一秒门铃刺耳地响起。程雨晴透过猫眼看到来人,身体猛地僵住。

"是赵明。"她转头压低声音说,心跳如擂鼓。

周野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放下茶杯,右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开门吧,看他耍什么花样。"

赵明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公文包,脸上挂着程式化的微笑。与上次不同,这次他身边还站着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

"周野,好久不见。"赵明的语气熟稔得仿佛他们真是老友,"这位是李律师。"

程雨晴注意到周野的背脊绷直了:"直接说事。"

赵明不请自入,环视着工作室:"环境不错嘛。"他的目光在程雨晴身上停留了几秒,"程小姐也在,正好。"

李律师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周先生,我的委托人赵先生希望就三年前的事故与您达成和解。"

程雨晴和周野交换了一个眼神。周野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和解?三年后?"

"赵先生一直心怀愧疚。"李律师推了推眼镜,"愿意提供五十万元补偿金,条件是您签署这份协议,放弃一切追诉权。"

程雨晴凑过去看文件,突然注意到最后一页边缘有一圈淡淡的咖啡渍——和小林办公桌上那个星巴克杯的杯底痕迹一模一样。她的呼吸一滞。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她突然说。

赵明挑眉:"这种好事还需要考虑?"他转向周野,"老周,你该庆幸还有人记得你。拿着这笔钱,和你小女朋友过安稳日子不好吗?"

周野的眼神变得危险:"出去。"

"三天。"赵明不以为意地竖起三根手指,"过期不候。"临走时,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雨晴一眼:"聪明女孩应该知道怎么选。"

门关上后,程雨晴立刻抓住周野的手臂:"那份文件小林经手过!我认得那个咖啡渍,他办公桌上总是有同样的痕迹。"

周野的表情变得凝重:"你是说..."

"赵明找到他了。"程雨晴的声音发颤,"这就是他突然失联的原因。"

10

深夜,程雨晴伏在工作室的灯光下仔细研究赵明留下的协议。小太阳蜷在她腿边,时不时用尾巴扫过她的脚踝。

电话突然响起,显示是家乡的区号。程雨晴心头一紧。

"雨晴啊,你妈住院了。"姑姑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说是脑梗,一直喊你的名字..."

程雨晴的手指死死攥住电话,指节发白。墙上的时钟指向凌晨两点,窗外暴雨如注。

她机械地收拾行李,往箱子里塞了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雨点砸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像极了心跳监测仪的滴答声——那种她父亲临终时她听了整整三天的声音。

"你要走?"

周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没开灯,身影在走廊的阴影里显得格外孤独。

"我妈住院了,脑梗。"程雨晴的声音干涩,"最早一班车六点二十。"

周野沉默地走进来,帮她叠好一件滑落的外套。他的动作很慢,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要去多久?"

"不知道。"程雨晴啪地合上行李箱,"可能...很久。"

周野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温热而粗糙,疤痕蹭过她的皮肤:"雨晴,如果你走了,我可能再也没有勇气说——"

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了这句话。是姑姑发来的病房照片。程雨晴的母亲躺在苍白的病床上,看起来那么瘦小。

周野松开手,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个小木雕塞进程雨晴的行李。那是一个精致的护身符,刻着平安结的花样。

"路上小心。"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程雨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她点点头,拖着行李箱走进雨中。

出租车驶离时,她回头望见周野仍站在工作室门口,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县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让程雨晴想起父亲去世的那年。母亲的情况比想象中稳定,但右半边身体暂时不能动,需要长期复健。

"你瘦了。"母亲虚弱地抚过程雨晴的脸,"不过眼睛里有光了。"

程雨晴正削着苹果,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螺旋。听到这话,她的手一抖,果皮断了。

"我在市里...认识了一些朋友。"她轻声说,眼前浮现出周野低头雕刻时的侧脸。

母亲了然地点点头:"那个送你护身符的人?"

程雨晴惊讶地抬头。母亲指了指她脖子——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一直戴着周野给的木雕。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林雯连发了十几条消息和一个新闻链接:「这是你那个木匠朋友吗?」

标题触目惊心:《"杀人设计师"欲翻案:三年前脚手架坍塌事故再起波澜》。

程雨晴的手指冰凉。报道中引用了"知情人士"的话,将周野描述成一个不负责任还想推卸罪责的恶人。评论区一片骂声。

她立刻拨通周野的电话,却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慌乱中,她打开行李寻找自己的笔记本,一张老照片从夹层中滑落——是周野站在工地前的那张。翻到背面,她突然发现之前忽略的一行小字:"变更单批号JZ-20180514,赵明"。

程雨晴的心跳几乎停止。这是一张脚手架变更批准单的编号!她疯狂地翻找手机通讯录,拨通了林雯的电话。

"帮我个忙,"她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查一下2018年五月住建局的工程变更存档,编号JZ-20180514!"

三天后,程雨晴坐在母亲病床边,手机弹出一条推送:《脚手架事故惊天反转:原始文件证实设计师被诬陷》。

视频里,小林脸上带着淤青站在记者面前:"赵明威胁我隐瞒安全隐患报告...这是录音证据。"他的声音颤抖但坚定。

画面切换到周野的工作室门口,记者们蜂拥而至。周野看起来疲惫但平静:"真相从来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那三位再也不能说话的工人。"

最后一条消息是周野发来的,只有简单几个字:「谢谢你。等你回来。」

程雨晴把手机贴在胸口,泪如雨下。母亲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去吧,我这里有医生护士呢。"

"可是你的复健——"

"傻丫头,"母亲微笑着捏捏她的手,"你的幸福就是最好的良药。"

11

大巴驶入城市时,华灯初上。程雨晴紧握着母亲给她的护身符,心跳随着每一个熟悉的街景加速。一个月了,她无数次想象与周野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真正站在工作室门口时,双腿会颤抖得这么厉害。

门缝里透出暖黄色的光,还有细碎的音乐声。程雨晴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烛光。满室的烛光。

数百支蜡烛在工作台上、架子上、地板上摇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境。中央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木雕,被白布半遮着。工作室一尘不染,连空气中漂浮的木屑都闪着金光。

"周野?"她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程雨晴走向那座被遮盖的雕塑,轻轻拉下白布。

《重生》——底座上刻着这两个字。那是一个女子从破碎的茧中挣脱而出的形态,只完成了一半。女子的面容隐约有她的影子,而破碎的茧上刻满了微缩场景:便利店的初遇、小太阳跳上工作台、两人在雨夜互相敷药...

程雨晴的指尖颤抖着抚过那些细节,每一个都精确得令人心颤。底座边缘有些新鲜的木屑,她蹲下身,发现角落里还放着一把刻刀和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是一枚木戒指,内圈刻着"晴野·重生"。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雨晴转身,看见周野站在门口,手里抱着 groceries,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瘦了,胡子拉碴,右手指节上缠着新的绷带。

"你..."他的声音哽住了,"提前回来了。"

程雨晴举起那枚戒指,说不出话。

周野放下袋子,慢慢走近:"媒体风波过去后,我每天都在做这个。"他指向雕塑,"想等你回来时完成最后一步——你的眼睛。"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程雨晴轻轻抓住那只手,解开绷带——掌心一道新鲜的刻痕,还泛着红。

"昨晚不小心划的。"周野试图抽回手,"太急着完工..."

程雨晴将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泪水滚落:"傻瓜。"

烛光中,周野的眼眶红了。他笨拙地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欢迎回家。"

小太阳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蹭着两人的脚踝,发出响亮的呼噜声。

12

终审听证会当天,程雨晴穿了一套正式的藏青色套装。周野紧张地整理着领带,右手微微发抖。

"别怕。"程雨晴帮他抚平领口,"真相站在我们这边。"

法庭上,赵明脸色铁青地坐在被告席。当法官宣读那份被隐藏多年的安全隐患报告时,程雨晴紧紧握住了周野的手。

"根据变更批准单JZ-20180514及监理日志记载..."法官的声音回荡在法庭。

突然,一阵尖锐的疼痛从程雨晴腰部炸开。她咬住嘴唇,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周野的呼唤变得遥远...

睁开眼时,刺眼的白光让她眯起眼睛。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根,需要立即手术。"穿白大褂的医生指着光片上的阴影,"拖太久了,再晚可能造成永久性损伤。"

程雨晴试图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痛击倒。门外传来周野急切的声音:"她以前吃的止痛药剂量是多少?让我看看病历!"

护士小声回答了什么,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然后,一阵长久的沉默。

周野推门进来时,脸色苍白得可怕。他手里紧攥着她的病历,指节发白。

"怎么了?"程雨晴虚弱地问。

周野坐在床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那些书...你大学时搬的那些重物..."

"嗯?"

"是我设计的图书馆项目。"他的声音破碎,"那些特别定制的石材...比普通建材重30%。"

程雨晴愣住了。命运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将他们的伤痛联系在一起。

周野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肩膀颤抖:"对不起..."

"傻瓜。"程雨晴轻抚他的头发,"又不是你让我去搬的。"

手术很成功。恢复期间,周野寸步不离地守在医院,连法官最终宣判赵明承担事故全责的消息,都是在病床边接到的电话。

"我们赢了。"他挂断电话,亲吻程雨晴的额头。

程雨晴笑着指了指病房窗台——那里摆着一排小巧的木雕,是周野在她卧床期间做的。从手术到康复,每一个阶段都有对应的作品,最后一个是一对牵着手的小人,腰间和手上分别刻着象征伤痕的纹路。

"我们的伤痕系列。"周野帮她调整枕头,"等你好了,可以给它们写故事。"

13

三个月后,"晴野工坊"的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开业当天,小林带着一群事故遇难者家属前来祝贺,还扛来一块百年老榆木板。

"我爸...王监理生前珍藏的。"小林红着眼圈说,"他说过,只有真心才能让木头开口说话。"

程雨晴和周野相视一笑,共同举起斧头。

"一起?"周野问。

程雨晴点点头,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斧头落下,木料应声而裂——中心赫然是一道天然形成的心形纹路。

小林瞬间泪流满面:"他早知道...他早知道..."

工坊正式开业后,程雨晴负责设计故事,周野专注工艺。他们的作品很快因独特的"伤痕美学"走红——每个作品都刻意保留木材天然的裂痕或瑕疵,并配以程雨晴撰写的小故事。

一个雨天,社区残障儿童中心的孩子们来工坊参观。一个小女孩指着周野手上的疤痕问:"疼吗?会消失吗?"

程雨晴蹲下身,举起与周野十指相扣的手:"不会消失。但你看,现在我们有两个伤痕了,它们可以互相照顾。"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伸手摸了摸程雨晴腰间的伤疤,又碰了碰周野的手:"像拼图一样吻合。"

周野突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那枚木戒指:"其实,我还有一个地方想和你吻合..."

程雨晴在大笑中落泪,小太阳适时地跳上工作台,"喵"地一声,仿佛在说"终于"。

窗外,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工作台上那对牵着手的小木人上——一个手上有疤,一个腰间有痕,却笑得比谁都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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